论网络文学的超文本叙事
2017-10-25 10:37:56
  • 0
  • 0
  • 1
  • 0

                                                                     金振邦

        [摘  要]超文本叙事是网络文学的主要功能和形态。它给了读者文学创作的巨大空间,属于后现代网络立体文学。超文本文学兴起于西方,其链接手段很早就在传统文本中开始孕育和萌芽。它打破现实时空的线性顺序,使小说呈现出一种断层跳跃的立体状态。它将改变传统文学使用单一语言媒介局面,呈现出以文字为主、多种媒介融合的新态势。数据库超文本叙事,是超文本文学的高级形态,它将释放文学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把读者的艺术探索推向了文学舞台的前沿。世界上网络文学的发展仍可说方兴未艾,其宏阔的前景将极为诱人和难以预测。

        [关键词] 网络文学;超文本;叙事

  

    超文本叙事,是网络文学区别于传统文学的核心特征。研究超文本叙事,对于揭示网络文学的本质特征、艺术价值、体裁形态、审美取向、发展趋势等,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可以说这是网络文学研究的聚焦点。现在一些泛网络文学的理论,正在误导读者对网络文学的认知,甚至严重影响网络文学的创作实践。我们要拓展视野、溯源正本,给网络文学应有的理论界定和艺术地位。 

                                          一、网络文学的超文本形态 

    什么是网络文学?其含义可呈现为一个多层面球体。广义的可理解为运用网络新媒介,来创作、传播、存储和欣赏,以文字为主要媒介的新文学形式。它不仅指运用网络技术创作的作品,也包括传统文学的网络化形态。它与传统文学的重要区别,就在于文学存在和传播的媒介不同。传统文学使用原子媒介,网络文学则采用比特媒介。原子有重量和体积,它与时空紧密相连;比特没有重量和体积,它消解了时空屏障,信息传播消除了任何障碍。这两种媒介决定了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各自的所有特征。“电力技术传递的信息是瞬息完成的,它创造没有边缘的多中心。……电力技术创造的却不是国家,而是部落——不是平等人肤浅认识的模式,而是全身心介入的亲属群体的、凝聚力强大的深度模式。”[1]144两者可通过不同传播媒介相互渗透和转化。传统文学一旦上网,就会改变其自身性质,成为网络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而网络文学一旦印成纸质文学,它就成为传统文学的形态。

    狭义的网络文学,就是超文本文学。它必须具有新媒介的主要特征,即有热单词的开放性链接。具体来说,就是超级文本链接,读者与作者交互,多媒体内容展示,网络式语言风格,文本呈现立体化形态。其作者群具有跨学科素养和背景,是熟悉网络媒介的年轻精英。超文本文学,属于后现代文学,是打破传统文学平面状态的网络立体文学,是高技术含量的精英文学,是离散文学、读者文学、边缘文学、间性文学。可以说离开超文本手段,就是在妄谈网络文学。

   什么是超文本?它是网络文学的灵魂和存在方式。采用超文本手段的网络立体文学,常处于离散状态,其文学价值需要读者选择网络链接才能真正释放出来。没有读者参与,超文本作品将无法存在,也就谈不上任何文学价值。而且这种读者参与极为个性化,因为作品链接组合可以无限,因此作品价值就处于一个无限延伸的空间。网络媒介就是凝聚文本群的粘合剂。“超文本这个词指的是互联程度很高的文字叙述,或具有内在联系的信息。传统书籍永远受限于物理的三维空间。信息空间完全不受三维空间的限制,要表达一个构想或一连串想法,可以通过一组多维指针,来进一步引申或辩明。阅读者可以选择激活某一构想的引申部分,也可以完全不予理睬。整个文字结构仿佛一个复杂的分子模型,大块信息可以被重新组合,句子可以扩张,字词则可以当场给出定义。”“超文本的热链就像DNA的链接一样,一个核酸既表示自身成分,也组成特定环境下蛋白质结构的分子式。换句话说,超文本不仅描述或提及其他文本,而且重构了读者的阅读空间,将其带入更广阔的领域。”[2]89网络超文本文学将不再有单一、明确的意义,它是多元的,没有什么特定领域的思想和理念强制人们接受。超文本文学,说到底就是一种可供读者选择的叙事方式。

   超文本对作者和读者都有重要意义。超文本作品没有单一明确的中心主旨,其内在的意义取向是无限的。其意义常取决于读者选择哪一种路径的阅读,有多少读者就会有多少意义取向。不像传统纸质文本,其主题意义常具有一定范畴和强制性,而电子超文本则给了读者更大权力,那种先入为主的引导性已经解除,读者有着充分的解读自由。超文本不仅可随机跳转到其他文本,而且还重构了读者的阅读空间,将其带入更广阔的视域。

   网络文学的新品种层出不穷,其疆域日新月异,甚至难以预料其发展前景。目前网站上的所谓网络文学,只不过是传统平面文学的网络化形态。超文本文学的发展正方兴未艾。中国内地这类作品不多且水平一般,而台湾和国外就有不少这类优秀作品。它们具有超文本链接,很强的交互性,小说情节具有多元发展路径和故事结局。超文本不仅是网络文学的核心特征,也是网络世界信息传播的关键技术。离开了超级链接,电脑及网络世界将不复存在。 

                                              二、超文本的缘起与发展 

    我们已经进入了以比特媒介为基础的网络时代。这个时代的发展和进步,是由占据优势地位的网络媒介引导的。超文本文学兴起于西方。克尔·乔伊斯1987年创作的超文本小说《午后,一个故事》,是当代超文本文学的鼻祖。西方超文本文学的创作日趋繁荣,电子文学组织出版了《电子文学文集》(2006、2011、2016),共收录了约200部超文本作品。我国台湾地区的超文本文学的发展,也不亚于西方的势头。如曹志涟《涩柿子的世界》、姚大钧《妙缪庙》和《文字具象》、李顺兴《歧路花园》、代橘《Elea》、向阳《台湾网络诗实验室》、苏绍连﹝米罗·卡索﹞《现代诗的岛屿》、须文蔚《触电新诗网》,以及《新诗电电看》、《21世纪网络诗曙光》、《诗路--台湾现代诗网络联盟》等,刊载了大量的超文本文学作品。

    超文本手段很早就在传统文本中开始孕育和萌芽。中国的许多古籍,后人为了解读文本的某些重要节点,加上了或简或繁的评注。由于传统纸质文本空间固化的局限,出于对一些词语或事件进行深入解读的需要,人们在页面下方或文末附上特定文字。读者可以关注或忽略评注文字。这已经让我们看到了网络超文本的影子。古代评注类型可包括集解、索隐、义疏、笺、传、训诂等。这是文本解读的不同方式和结果,也是读者解读文本的中介、工具和桥梁。评注可对文本中人物、史实、词语、典故等进行科学定位和具体化,为后来读者提供意义开掘基础和条件。甚至对作品的作者情况、时代背景、评论文章介绍等,都可归属到评注类范畴。

    新媒介思维理念的广泛渗透和巨大影响,可以说任何领域无一例外,其中就包括传统纸质文学的创作。莫言的《丰乳肥臀》,首次在平面纸质文本小说里,开始了超文本非线性叙事的实验。小说的前6卷54章,完全是一种传统的线性叙事。情节开头、发展、结尾十分完整。而从第7卷55-63章,小说叙事突然回到了大清朝光绪二十六年,追述上官鲁氏爷爷如何抗击德国鬼子而牺牲的情景,并开始叙述上官鲁氏的经历以及九个孩子的具体来历。然后是卷外卷:拾遗补阙,一共是7个部分:补一写八姐的人生结局,她投河自尽的场面描写得如此美丽而悲壮。补二写六姐上官念弟与巴比特的人物结局,在山洞里被一个黑脸女人的三颗手榴弹炸死。补三交代母亲打死上官吕氏的情景及其原因。补四写大姐上官来弟与从日本回来的鸟儿韩的特殊关系。补五写四姐上官想弟回乡的悲惨遭遇。补六写鲁胜利的腐败与香江败露的结局。补七写金童埋葬母亲上官鲁氏的经历,以及描绘乳房飞舞的幻境。末尾的9章及7个拾遗补阙,实际上是在对整个小说中的关键情节,进行画龙点睛式的点拨和潜在情节、意义的揭示。它完全打乱了纸质小说的线性时间进程。如果我们使用超文本技术加以重构,小说中至少可以设置近20个超文本节点。读者完全可以在小说情节展开的节点上,直接阅读后面的相关部分内容,从而取得不同于纸质文本阅读的艺术效果。

    但是,传统文学中超文本手法的尝试和实验,与网络超文本文学相比,具有极大的局限性。我们还以《丰乳肥臀》为例。第一,它改变不了传统文学线性叙事格局。虽然作品中的“拾遗补阙”,具有补叙或追叙性质,切割了时空顺序,但读者仍然被强迫按照作者叙事顺序进行阅读,没有个性化的选择自由。这种固化的叙事格局,在一定程度上影响读者多元化主题意义的生发和开掘。第二,其艺术效果远逊于超文本文学。它无法显示超链接的热单词,关闭了激发读者兴趣的多元化开放式路径,严重影响了读者即兴式的艺术想象和意义充填,容易形成同质化的欣赏格局。可见,超文本技术会极大制约小说的艺术构思和读者的欣赏效果。

                                              三、超文本的非线性叙事 

    传统文学作品在叙事上一般都采用线性的叙事方式,即情节的发展走向有明确的先后时空顺序,即便是倒叙、插叙、补叙等手法在其中,我们也能找出其固化顺序,一页一页地读下去。这种线性的叙事方式,完全是由传统的纸质媒介制约的。这种固化的原子媒介,把作者的艺术思维固化在平面纸张上,并把作者思维引导到线性思维的轨道。纸质作品就是引入了注释、补遗等方式,也很难挣脱传统文学线性叙事的大格局。

    而网络文学作品却打破这一壁垒。电脑具有超时空的非线性特征,可超越时空自由跳转。超文本小说可由眼前文本跳转到另外一个叠合文本,而且又根据热单词的引导进入另外新的叠合文本。有时这种跳转是无限的。这都是它的全新表现手段。因此,以比特媒介创作的作品,可打破现实时空的线性顺序,使小说呈现出一种断层跳跃的立体状态。不同的读者所选择的路径都不会相同,他们会在一个开放的立体文本网络中,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作品来。“一部作品的含义不仅仅源于作者的意图,还包括读者的理解……读者一旦进入超出原文本的链接,原来作者的意图就立即变得无关紧要了……因为超文本读者阅读的内容是原来文本的作者根本不可能参与的。”[3]

    台湾诗人米罗·卡索作品《心在变》:“亲爱的读者,目前你看到的是一首诗的整体形式,但是它隐含了六段诗,你若要循序渐进的读到这六段诗,请在诗中找到一个旋转的“心”字,按下鼠标左键,即可读到本首诗的第一段,若要读第二段至第六段,亦依此方式,类推下去。”[4]然后,读者点击用flash制作的活动的“心”字,产生完全不同的六首诗歌。这分解出来的六首诗,都具有自己各自的叙述角度,基调风格、情感色彩、中心主旨等,都有着较大的差异。在这首整体形式的诗作中,居然分解出如此不同的六个个别形式诗作,可见这首诗歌有着极为活跃的生命因子。这是网络新媒介多元生发的强大生命活力所致,传统纸质媒介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而且,这六首诗歌没有线性的内在联系,它们都处于一种断层跳跃的立体网络状态。

    在国外,超文本非线性叙事小说已十分成熟。美国斯图尔特·莫斯罗普的超文本小说《胜利花园》,运用“辞片”和“超链接”两个重要方式,来解构纸质文本的线性时空和叙事模式,构建了一座超文本迷宫。文本意义的恣意拓展,给读者带来全新挑战和阅读乐趣。作品中一个波斯湾战争的士兵给家中写信。“Tell Theashe’s a jekr for not writing. ……She will pobrabl ask you to help her out,butthis time please just say no. ”这个士兵的情绪,让读者做出链接的选择: “Thea”、“not writing”和“just asy no”都是链接点。点击“Thea”,读者可以看到主人公对战争来临的震惊。点击“nowriting”,表明显示这个士兵给Thea写了一封十分生气的信。点击“just say no”,读者可以看到士兵所在军校大厅的描绘。《胜利花园》有993个独立的超文本链接页面,每一个内部还有数个词或短语作为超链接,共有2,804个链接点,引领读者走向下一个路径。它形成多重叙事结构,就像是一种永无止境的阅读。

                                              四、超文本的跨媒介叙事

    网络文学将改变传统文学使用单一语言媒介的局面,呈现出以文字为主、多种媒介融合的新态势。网络文学多媒体化,是文学借助新媒介在向其他领域拓展和浸润,在消解文学和其他学科间的界线。虽然传统文学也会加入图片和声音(贺卡),但是网络文学的多媒体化却是一种质的飞跃。它不仅包含文字、图画和声音媒介,甚至还可以插入动画和视频。这种技术随着计算机软件的发达而变得轻而易举。这种多媒体叙事形态,比起传统文学的内涵,显得更加丰厚和深远。网络文学的跨媒介叙事,是“通感”的现代化形态,是一种全方位、全息式立意表达。

  “媒介的杂交或交汇是显示真理、给人启示的时刻,也是新媒介形式诞生的时刻。” [1]417“‘超媒体’是‘超文本’( hypertext)的延伸,……超媒体可以想象成一系列可随读者的行动而延伸或缩减的收放自如的讯息。各种观念都可以被打开,从多种不同的层面予以详尽分析。”[2]89

   “多媒体隐含了互动的功能。多媒体领域真正的前进方向,是能随心所欲地从一种媒体转换地另一种媒体。……多媒体必须能从一种媒介流动到另一种媒介;它必须能以不同的方式述说同一件事;它必须能触动各种不同的人类感官经验。……超媒体的显示仍然是个文本,它象征性地把各个元素看成是符号,然后把这些符号编织在一起。超媒体仅仅是把电子写作的法则延伸到了声音和图像的领域。计算机对于结构的控制令我们可以建立联合感觉系统,在这个联合感觉系统中,任何可以看见、可以听见的都可以构成文本的纹理。” [2]89、148

     比如米罗·卡索的FLASH诗歌《扭曲的脸庞》[5],就是一首十分有创意的多媒体超文本叙事诗歌。其操作方式是按数字键1—9,画面上的人物脸型就会发生不同程度的扭曲和变形。这是一种人生的写真。脸型周围是几句诗歌围绕着:“羞愧的眼睛涂成无底的黑洞/把卑微的鼻子挺高在尖端/把镜里反复出现扭曲的脸庞之变化/懦弱的嘴张开露出牙齿咬住垂下”。在脸型的周围还有四首诗句:“你打扮你自己/把羞愧的眼睛/涂成/一圈圈扩大的/无底的黑洞”、“你就这样打扮你自己/把你的眼泪/洒在那面镜里/反复出现的扭曲的/脸庞上”、“你打扮你自己/把卑微的鼻子/挺高/并在尖端下垂/如鹰嘴一样”、“你打扮你自己/把懦弱的嘴唇/张开/露出牙齿咬住/你说的笑话”。

    美国摩斯洛坡的《里根图书馆》,尝试了随机跳转技术在文学中的运用。电脑随机从多个被链接的页面中选定一个跳转,这样便形成一个多向路的叙事。读者每一次随机跳转阅读都会形成不同文本对象,从而获取不同的文本意义。读者如果有兴趣反复跳转阅读,就会不断有新的发现和理解。据李顺兴《超文本文学形式美学初探》[6]介绍,《里根图书馆》是地道的后现代拼贴,情节阙如,甚至连主题思想的综合整理也难以为续。其后现代叙述不易消化,超现实3D景观却值得驻足品味,它允许读者进行360度环视。风景内某些物体嵌有超级链接。初看似无多少创新之处,待来回换页或重新阅读,才发现每次来到同一页文字内容不尽相同。奥妙之处源于超级链接引发随机组合的程序。作品随机组合原理大致如此:点选景物超级链接,进入下一幕景观,并引发程序随机组合部分叙事段落或段落中部分文字;若点选纯文字超级链接,则会连结到任一经程序随机挑选的文页,同时又引发程序随机组合部分叙事文字。它能够自动创造上百个以上随机组合和挑选可能,数量虽非无限,但以一般阅读能力来说,已不太可能在重读同一页时得到相同内容。

    这种千变万化形式到底有何欣赏之处?《里根图书馆》的超级链接对象并非固定,且称一对多文页连结或随机连结。文本内一对一文页连结相互不断串连下去,便形成单一路径,多组单一路径交叉结合便构成多向叙事。阅读过程中,随机选择或组合的文页也可串连成一路径,或可定名为“随机路径”,为多向文本开辟了新的表现领域,将传统一对一连结形成的多路径扩大为任意路径。相对于一般连结路径的可追踪性而言,《里根图书馆》的随机连结会造成阅读路径无法或不易重复追踪。它让文本从僵硬的排版变成一部自动排版机,挣脱早期多向文本状似多重选择、但又一成不变的连结设计窘境。透过随机程序的运作,所造就的路径形式远比一般人工预设路径丰富,而且数量也较容易扩增,使多向文本的“无限路径”幻觉更逼真,而成为阅读挑战的新诱因。

                                             五、超文本的数据库叙事 

    数据库是继报刊、广播、电视、网络、流媒体之后的第六媒介。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数据库时代。数据库叙事,是超文本文学的高级形态,它将释放文学前所未有的巨大能量。数据库叙事资源的无边界和浩瀚性,它完全超越了之前超文本文学的一定局限,其超级链接几乎是无限的。数据库叙事的引子,是特定作者设定的,但情节的展开和发展,完全取决于读者的艺术想象和审美取向。可以说,数据库叙事作品的99%以上的情节,是特定读者的艺术创造。它把读者的艺术探索推向了文学舞台的前沿。文学的数据库叙事作品,在中国目前还未见报道,国外的探索则已经开始。

    美国新媒体专家的“新媒体叙述”,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南加州大学玛莎•金德认为,新媒体的出现提供了深化认识叙述性的机缘。叙述性与影像数据库并非互相排斥,二者的结合就是“影像库叙述”。“影像库叙述”特点是没有清晰明了的开端与结尾,没有经典性的三幕(开端、高潮、结尾)结构,甚至没有以因果关系构成的首尾呼应,取而代之的乃是一个充满故事因素的“叙述场”,而叙述的最终“完成”必须仰赖于读者与故事因素间产生的互动。由于读者每次切入角度的差异,更由于文化、个性以及意识形态观念的差异,因而“影像库”的叙述也会不同,从而彰显出叙述的建构性。

    近年来她指导“迷宫”研发小组,以“影像库叙述”理论为基础,制作、发行了一系列新媒体作品,其中较著名的有:《神秘与欲望:寻找约翰•里奇的世界》、《小说衰微探踪:遭遇帕特•奥尼尔的电影》、《多瑙河出走》、《背后的黎明:德州黑人区成长回忆录》、《渗血的穿行:多面之城洛杉矶,1920至1986年》等。它们不仅引起媒体理论家、批评家高度关注,而且被北美、欧洲一些大学的媒体、视觉文化、文化研究和电影研究课程采纳为教材,其中一些作品还获得了电影节大奖。

    其中《渗血的穿行》,由诺曼•克兰撰写的实验性中篇小说和以此小说为启发制作的同名DVD-Rom组成。小说开端试图讲述一个经典犯罪故事:老妇人莫莱可能是谋杀其神秘失踪的第二任丈夫瓦特的凶手。莫莱20世纪初移居洛杉矶,其克勤克俭生活习惯很快使她小有成就,成了雇有日裔、墨裔和菲裔等劳工的小成衣店老板。然而,就在她生意红火时,瓦特却悄然失踪,人们怀疑莫莱是谋杀元凶。随着叙述推进,人们很快发现,关于莫莱弑夫的猜疑实际上只是为引介其他叙述因素作出铺垫,整本小说并不意在回答莫莱究竟是否凶犯、也不旨在导向谜团的消解,而是通过莫莱这个人物引入来勾画一幅错综复杂、层面交织的市井图。尽管小说没有回答莫莱是否弑夫,但却在很大程度上帮助读者深化了对洛杉矶这座城市的认识。

   《渗血的穿行》主要由五个部分组成:文字库,简单文字说明和章节简述等;地图库,叙述中心安岗与大洛杉矶地区历史地图等;图片库,近千张反映洛杉矶城市变迁和日常居民生活的照片,其中最具回味价值的是历史图片与现时图片的交汇重叠,两组图片摄于同一地点、同一角度;访谈库,主要作者诺曼•克兰关于莫莱和洛杉矶城市的访谈;电影库,纪录片镜头与好莱坞影片片断等。在界面设计上,为“巡游者”提供一系列可能切入点:在界面右上方,是一个可打开或关闭的小窗口,可通过诺曼•克兰访谈了解他对莫莱故事的虚构与解读。界面中间则由系列图像组成,而每一幅图片均提供一个切入点。界面左下方则是控制键,可决定是否进入某一特定数据库、或线性“阅读”作品的目录和章回等。

   城市的复杂性和多面性常常“拒绝叙述”,因为传统叙述的线性特质和建筑在三幕结构基础上的单一话语不足以指称城市这一叙述对象。特别是面对洛杉矶这样一个 “无中心”、“无主体”、“无本质”的非经典城市,传统叙述的局限性就显得尤为突出。《渗血的穿行》不仅体现原小说的开放结构和关注空间胜于故事的特征,而且彰显出新媒体在多重叙述以及互动叙述方面的优势。它在一定意义上弥补了传统叙述在面对城市时的美学缺憾,深化了我们对叙述性的认识。

    《渗血的穿行》显示出一种新的审美特征。诺曼•克兰用古希腊字“Aporia”来形容其美学愉悦。这是一种因注意力缺失和迷失路径所产生的奇诡愉悦,它不来自解开叙述谜团的欣喜,而出自游走于叙述迷宫之中、乐不思蜀的耽溺。如果巡游者仅仅是带着传统叙述的审美期盼,试图在阅读中搞清谁是凶嫌谜团的话,那他很快会感到失望与沮丧,因为任一互动形成的叙述均不指向谜团消解,而是将巡游者导向更广阔的人群与环境。阅读者很快发现,对莫莱是否弑夫的关切很快被另一种愉悦所取代,这种愉悦将其转化为城市的“考古学家”:剪报、图片、影像甚至文字的鼠标互动将其带到从未涉足的城市角落,城市历史记忆与集体无意识扑面而来。这也是新媒体作品与传统媒体作品的分界点之一。如果说传统媒体作品造就的是一种“解迷”的愉悦,那么影像库叙述的新媒体作品成就的乃是一种“分心”愉悦,它并非指巡游兴趣短缺,而是颠覆我们对传统叙述的期待,代之以对繁复交叉的枝蔓、层层相叠的枝叶的关注。

    新媒体作品让我们意识到,电影镜头外的人和事或许比镜头内的更有意义。影像数据库的叙事将分解我们对“重大”历史事件和人物的过度关注,从而为寻常生活和被岁月遗忘的人物重新浮出历史提供契机。新媒介作品的阅读经验或许更像城市日常生活中的逛街休闲,其愉悦也许并不在于是否采购到或发现久已期望的某一商品或物件,而在于陶醉都市景观的一个个兴奋点之中。新媒介作品既非电影,亦非小说,而是在故事片、纪录片、文学、视觉材料、信息设计和数据管理等结合基础上所产生的全新体裁,是一种与意识流形态相类似的互动性混杂,它使我们得以窥见传统叙述所不能提供或有意回避的东西。[7]

    世界上网络文学的发展仍可说方兴未艾,其宏阔的前景将极为诱人和难以预测。但是,从平面结构走向立体网络、从单媒介到多媒体、从有限叙事到数据库叙事,可能是超文本文学发展的一个总体走向。

 

                                                             [参考文献]

[1][加]埃里克·麦克卢汉、[加]弗兰克·秦格龙:《麦克卢汉精粹》,何道宽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2][美]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胡泳、范海燕译,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

[3][美]保罗·利文森:《软边缘:信息革命的历史与未来》,熊澄宇等译,清华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138页。

[4]米罗·卡索:《心在变》,台湾《歧路花园》,1999年1月7日,http://benz.nchu.edu.tw/~garden/milo/heart/heart1.htm,2017年7月14日。

[5]米罗·卡:《扭曲的脸庞》,网易,2002年09月25日13:43:46,http://culture.163.com/editor/020925/020925_65903.html,2017年7月14日。

[6]李顺兴:《超文本文学形式美学初探》,艺术中国网,2007年2月6日,http://www.artx.cn/artx/huihua/23120.html,2017年7月14日。

[7] 孙绍宜:《新媒体的叙述:浮沉在影像库中的千面城市》,北京电影学院官网,2011年4月22日 03:20:56, http://www.cnbfa.com/thread-2725-1-1.html,2017年7月14日。

[8]金振邦:《新媒介视野中的网络文学》,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9][西]曼纽尔·卡斯特著  夏铸九、王志弘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版。

[10][加]麦克卢汉《理解媒介》,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

[11] [加]麦克卢汉《人的延伸媒介通论》,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12] [美]萨瓦姆等《跨文化传播》,三联书店1987年版。

[13] [美]斯蒂文·小约翰《传播理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

[14] [美]约翰·布洛克曼:《未来英雄》,汪仲、邱家成、韩世芳译,海南出版社1998年版。


 
最新文章
相关阅读